《寒食帖》：人生低谷如何寻找突破口？

《寒食帖》：给低谷的人一剂狗粮

文/林卫锋

疫情持续二年多了，很多人的生活都被打乱，整个社会进入了“疫情年代”，一些诸如旅游、饮食、电影之类的行业，备受打击，大街之上，不时有各种“旺铺转让”的贴条。一些人的就业创业，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甚至在持续打压之下，面临各种危机，前不久，就有一则故事，讲了一个女士创业12年，卖了4套房，如今负债1亿……

疫情还在继续，生活辣么难，前路茫茫，该怎么办？

读一读苏东坡的《寒食贴》吧，这份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就是苏东坡在很难很难的时候写下的，旷古烁今，振聋发聩。让人感受那一种在在失望尽头的人性的坚强，催发一种于绝望之处奋勇而起的力量：人力穷则天心见，径路绝而风云通。

在黄州过寒食节，品味生死之间的那些五味陈杂

寒食临近清明，清明是祭祀先人的节日，也是阳间人为阴间亡灵寄送哀思的节日。在这段时间，人们都以各种形式触摸着死亡，品味着生死之间的那些陈杂感情。

苏东坡自乌台诗案后，被贬黄州，在写《寒食帖》时，已经居住了三年。距离他离开黄州，还有二年。可以说，苏东坡写《寒食帖》正是他的第一个人生低谷。这时的苏东坡，约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才情横溢的时候，这段时间正是创业建功，有所作为的时候。在苏东坡的人生预设里，这个时间他也该是受到朝廷重用，为百姓做更多好事的时候。但是，现实情况是，苏东坡被安置于黄州，在政治上已无所作为。

当然，苏东坡没有想到，他在政治上的无所作为，却是成就了他文学、书法上的大有作为。苏东坡的《赤壁赋》《念奴娇 赤壁怀古》等名作就是写于这个时间。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也是写于这段时间。

寒食节最容易引人联想的人是介之推，介之推是富有忠诚、坚贞与高洁品格的历史人物。苏东坡在《寒食帖》里没有讲到介子推，但他在这个节日写这二首诗，或许也暗示了葆有介子推这样忠贞不屈的品格。

人生低谷里的苏东坡，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寒食节最容易让人想到的事情就是死亡。寒食节与清明节紧相连接，清明前后祭祀先人的传统使得这段时间成为人间阴与阳、人与亡灵相交接的特别时节。对苏东坡来说，在乌台诗案发生后，他已经是有了死亡的体验，当时苏东坡还写信与他的弟弟苏辙决别，交代自己的后事，希望苏辙能帮忙照顾他的家人孩子：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还好是虚惊一场，苏东坡经多人营救后，终于获赦出狱。

而到黄州已经过了三年，苏东坡的人生经受了三年时间的消耗，已让苏东坡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岁月不待，时间有力。偷负生命，虚度光阴。每一个逝去的时间，都警示着青春的远去；每一个即将来临的当下，都更近地趋向死亡。

特别是当看到乌鸦衔着人们祭祀用的纸，才知道寒食节的来临，更体会了生命的脆弱和艰辛。想当年，苏东坡得中高第，一路春风得意，在很多人的一片喝彩声中，特别是连当朝皇帝都曾特别看好他，夸奖他和他的弟弟苏辙，他只想着一心往前冲，撸起袖子加油干，何尝想到自己会有落难入狱、会有被贬黄州的一天？而当他经受了这一系列的波折后，仿佛就如大病了一场，他的头发也由黑而转白了……

堪比阮籍的路穷哭，苏东坡感受到了人生的湿冷

苏东坡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阮籍。阮籍是竹林七贤里的台柱级人物，他的父亲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也深受曹操所重用。阮籍亲历了曹魏向晋过渡期间的各种政治动荡，对政治及未来颇是失望。司马家其实很重用阮籍，阮籍没什么战功，也依然被赐为关内侯。后来司马昭为了笼络他，也是想与阮籍结为儿女亲家。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求之不得，因为结了亲家就是皇亲国戚了但是，阮籍不为所动，在他的内心里，有着对曹魏的眷恋以及对权力的蔑视。只是，他又不得不在权力面前低头。所以，阮籍有时独自驾车出行，漫无目的，任由车马自由行走，直到走着走着，走到道路的尽头，阮籍才停止下来，看着被阻隔的道路，阮籍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莫名其妙地痛哭一场，然后才悲伤地往回走……

苏东坡蜷居在黄州这个小城市里，过着被安置的生活。他的内心高冷如阮籍，虽然他当过的最大的官也只是一个州的太守，但是他也自比阮籍，在又冷又寒又空又湿的春天，他体会着阮籍那种漫漫道路无所适从，天地之大不知所向的那种绝望和迷茫。他在一岁又一岁的消磨中，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渐渐须发花白的他，也渐渐对未来失去了信心，甚至他还自嘲“死灰吹不起”……

苏东坡在初到黄州时，在《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这首诗里把海棠花当成是名贵的花，与黄州这样的江城地瘴这样的“陋邦”形成极大的反差，他认为“自然富贵出天姿”“只有名花苦幽独”，他觉得这山上的海棠必定是从他的故乡里移栽过来的，黄州这样的环境中是无法长出这样高贵的花来的。而且他还认为，这海棠必定赋予了特殊的使命，这才让海棠生长在这像桃啊，李啊，野草啊这样的粗俗的环境中。所以他说：“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在这里，我们读到了苏东坡内心高傲而不得赏识重用的愤敢，读到了苏东坡笔下那种坚贞高洁不容于世的那种品格。

而苏东坡在黄州住了三年后，他依然认为自己就如同那海棠，但是，他已不是开得正旺的海棠了。他是在春天将尽，那朵凋谢的海棠。在冷冷的风潮湿的雨中，海棠花被无情吹落，掉进一地污泥中，可怜这些红得高贵冰洁的海棠花，被尘泥污染成如此丑陋而残败……

苏东坡以花自许，而他看到的却是花被摧残，苏东坡对比自己，因为乌台诗案，得不到朝廷的重用，一无法尽忠；清明之际，身在穷乡僻野的黄州，无法回到四川故乡祭祀祖先，二无法尽孝，眼中所见却是象征不祥的乌鸦叼着纸钱飞过，那种阴暗的心情便一层一层地渗透，似乎摆在他眼前的，真的是如阮籍一样的一条无尽的、绝望的道路……

不屈不挠，强大的生命力如同黑夜里闪光的星星

在苏东坡的书法中，“乌衔纸”这个“纸”字最后一笔是长长的一竖，这一竖占用了很大的篇幅，可以说这一竖是整个书法的点晴之笔。很多名家都解读为这一竖就如同他长长的叹息长长的失望长长的感慨。而在我看来，苏东坡这一竖，其实是包括了他在人生中年这么一个大好的年华里，面对着命运的种种的打压种种的折磨，那种不平、不甘、不服、不愿、不屈服，那种一种面对着死亡，面对着摧残，也要把自己的才情展露出来的不折不挠。他这一长长的竖，让人读到了一种在生命的低谷时，那种灵光闪动如巨雷划过的震撼，如同长空里划过的流星，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在漫漫黑暗中，一颗攒积了多年光华的星星，恒久地闪耀着光辉。让人品味到“人力穷则天心见,径路绝而风云通”的境界，让人由衷地感受到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和惊喜……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苏东坡对仕途的渴求，在几年后如愿以偿。苏东坡也随之如他书法里所预示的一样，他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受太后喜爱的苏东坡官至吏部尚书、知制诰，太子的的老师……可以说，这个时候的苏东坡，才是海棠盛开的时节。

但是，苏东坡接着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二次探底：被贬惠州。在被贬惠州二年多后，他还迎来人生的第三次探底：被贬海南。这时候苏东坡真的就如“泥污燕支雪”了，可是这个时候的苏东坡在深察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后，他的心态已然平和下来，来惠州时说“不辞长作岭南人”，被贬海南时说“我本海南人，寄生在西蜀”。按他的这个说法，他的这句话便可拆改为“我本是污泥，化身为海棠”……

也就是在这是花是土是寒是热，是生是死，是穷尽是通途的纠结中，苏东坡过完了这个寒食，写下了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贴》。该贴墨迹素笺本，横34.2厘米，纵18.9厘米，行书十七行，129字……

细细品味，《寒食贴》是处在低谷的人们，细细品味，一剂甜哭的狗粮，是一碗温补的心灵鸡汤……

附：寒食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闇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须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