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的魅力：一次关于石头文化的深度探索

《滋石润玉易轻磨》/原题 《北京》杂志/原载 俞杨/作者

爱书画的中国人爱砚台，说到什么是好砚台，这里面的学问还真不少。由端砚、歙砚、洮河砚和澄泥砚组成的中国“四大名砚”令人心驰神往。

如果案头上没有一方砚台，又怎么能说自己是爱书画之人呢？在以翰墨书画为传统文化绝学甚至文人绝技的中国，砚台，是文房四宝之一，而砚台的品质、品相，又是文人身价、地位的表征之一。

砚台伴随着笔墨的发展而发展起来。从最早的石砚发展到集雕刻、绘画于一身的精美工艺品，成为文人墨客收藏的对象，砚台走过的道路就是华夏文明史走过的漫长历程。

中国历代的文化人对砚台的珍爱，无以复加。刻砚、赏砚、藏砚，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时尚的文人风气。古砚经过由实用品到艺术品的转化，造就了独特的收藏价值。由端砚、歙砚、洮河砚和澄泥砚组成的“四大名砚”最为著名。

端砚 传递时代脉搏

端砚因产地端州而得名（北宋中叶，端州改称肇庆）。端砚作为中国四大名砚之首，以石质坚实、润滑、细腻驰名于世，用端砚研墨不滞，发墨快，而且研出的墨汁细滑，书写流畅不损毫毛，字迹颜色经久不变。

好的端砚，无论酷暑还是严冬，用手按其砚心，砚心湛蓝墨绿，水气久久不干，故古人有“呵气研墨”之说。端砚品种多样，其中以产于老坑、麻子坑、梅花坑、宋坑等名坑中的砚石为佳，其颜色多为青紫、猪肝、天青。端砚上常有天生的石眼，如一方砚石上有七个石眼，便被视为珍品，若能有八个石眼则堪称宝物了，即所谓“七珍八宝”之说。不少人因此对端砚爱不释手，自谓砚痴。

端砚始于唐武德（619～626年）之时，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端砚在唐代就已获得极高声誉，出现了许多歌咏、赞美和论述端砚的诗文，《全唐诗》中就收录不少这方面的诗作，如刘禹锡的“端州石砚人间重”，李贺的“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释齐己的“端人凿断碧溪浔，善价争教惜万金”。端砚以其色美、质优的特性成为“天下无贵贱通用”（注：李肇《唐国史补》语）的文房用品。唐代国家统一，国力强盛，国民自信，思想开放，是工艺美术发展的鼎盛时期，文学艺术登峰造极。

宋代实行“安内虚外”、“重文抑武”的政策。在文学风格上，追求平淡、自如，这种“平淡”是要做到平易而隽永，淡泊而含蓄，言简而意繁，辞约而理精。这些政策和文学思潮自然影响到工艺美术的风格，因而逐渐形成了宋代端砚质朴典雅的艺术风格。宋代端砚简洁朴实，比例适当，构图简练，造型纹饰严谨含蓄。

明代是中国历史上又一个强盛时代，经济和文化的交往扩大。在文化、哲学思想方面，新理学盛行，出现了博学派和史经派。代表新型社会风气与文化的文学创作空前繁荣，小说、戏曲、诗文创作百花齐放。文学、书画艺术的繁荣发展，带动了手工业生产，进一步促进了文房四宝制造业的发展。明代端砚在继承唐宋遗风外，形成了端庄敦厚、简约宏健的时代风格。

洮河砚 石中别有洞天

砚的品种很多，从材质上分主要有木质、竹质、金属质、陶质、瓷质、玻璃质、水晶质、石质等等。其中，最具实用价值、最富有生命力的是石质砚。石质砚经过数千年不断的发展，有文献记载的已达130多个品种。宋人赵希鹄在他所著的《洞天清绿集》一书中写道：“除端、歙二石外，唯洮河绿石北方最贵重。”洮河砚宋代时开始采制，是北方砚的代表，同样具有石质细腻、易于发墨的优点。

《洞天清绿集》还记载：“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洮石多为绿色，水纹奇幻，故洮河砚又名洮河绿石砚、洮河绿漪石砚。洮河砚的石材产地为今天的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县洮砚乡，唐代时这里属洮州管辖，加上砚石又产于洮河岸边，所以取名为洮河砚，简称“洮砚”。洮砚矿坑主要在洮河岸边的喇嘛崖，喇嘛崖底的矿坑称为宋坑，是现存最早的采矿点，这里采掘出的矿石石质最好，如绿宝石一般，人称“鸭头绿”。

洮河砚以碧绿色为主，而砚材又有上、中、下品级之分。上品即绿如蓝、润如玉的“绿漪石”。这种绿石中往往会有条条纹理，犹如万端云霞或涟漪河水，千姿百态。在设计造型时便可利用这些纹路，形成砚面上的云纹与水纹景观，可谓宛自天成。

明代石玩鉴赏家高濂，在他的《燕闲清赏笺》一书中写道：“此洮河绿石砚也，光细如玉，无少差异，惟不及玉之坚耳，色如新绿，葱翠可爱，以之方碧，碧深而沉，以之方荼，淡而不艳，真砚中宝也。”

绿石中还有一种带墨点的，小如黑芝麻的斑点，布满石中。北宋书法家米芾在《砚史》中写道：“久则水波间有墨点，土人谓之‘湔墨’。”这种石材被列为上中品，其质理和温润稍逊，发墨功能仅亚于绿漪石。除绿石外，另有一种玫瑰红色砚材，即米芾《砚史》中提到的“赤紫石”，也是洮河石中的上中品。

明代文学家、书画鉴赏家李日华，因藏名砚六方（其中洮砚一方）而将其书斋命名为六砚斋。他在《六砚斋笔记》中写道：“洮河石三种：黄白、碧、紫，皆浅淡有韵……”洮河砚的石色概括起来主要有鸭头绿、柳叶青、鹦鹉绿、瓜皮黄、羊肝红、栗子色，还有近年出现的阴阳石，即红绿相间的石材。设计师往往把这种红绿相间的石材巧妙利用，倾心设计。

端砚贵有眼，洮砚贵有膘。是否带黄膘不但是洮河砚真假贵贱的衡量标准，也是区分于其它砚的标志。石膘以形定名，主要品种有鱼鳞膘、鱼卵膘、松皮膘、蛇皮膘、玉脂膘等。在造型上，端砚可以巧妙地利用石眼，为砚台的整体造型锦上添花，而洮河砚，亦可以利用黄膘为整体造型画龙点睛。洮砚有好的石膘，其石质也好，因而便有了“洮砚贵如何，黄膘带绿波”这样的诗句。

澄泥砚 淘澄泥始作金

端砚、歙砚、洮河砚均以天然石料雕琢而成，唯独澄泥砚以泥为之。澄泥砚非陶非石，又类陶类石，不仅光溢似漆，扣之铿然有声，而且触手生韵，坚润溢墨。

据记载，当年陕西、山东、河南、河北、山西等地均有澄泥砚作坊，而尤以山西绛州澄泥砚最为著名。魏晋时，制砚艺人在修建铜雀台时制作澄泥瓦方法的启发下创制了澄泥砚，宋代苏易简的《文房四谱》记载：“魏铜雀台遗址，人多发其古瓦，琢之为砚，甚工，而贮水数日不渗。世传云：昔人制此台，其瓦俾陶人澄泥以絺绤滤过，碎胡桃油方埏埴之，故与众瓦有异焉。”

正如中国历史上的陶瓷名窑总与当地及附近所产优良陶瓷原料密不可分一样，澄泥砚的著名产地绛州、虢州、青州都处于华北沉积粘土矿床区，有取得优质澄泥原料的便利。适当的原料在选定之后，淘洗方法也就应运而生。

相传制铜雀台瓦时“澄泥以絺绤滤过”这种用纺织物过滤泥沙的方法，即使在今天，没有离心沉淀机和水力旋流器的情况下，仍然是十分有效的方法之一。而在澄泥砚制造史上，绛州则有着独特的澄滤方法：“绛人囊泥汾水中，逾年陶为砚，水不涸。”“山西绛县人善制澄泥砚，缝绢袋于汾水中。逾年后，则泥已实囊矣。”这种方法是将扎紧袋口的空囊放人汾水中，借助水流将细微的粘土颗粒冲入囊中，充满后，即可取出制砚。

泥砚的制法颇费周折，光是淘洗澄结便要一两年，出泥后“令其干，入黄丹团和搜如面，作二模如造茶者，以物击之，令其坚。以竹刀刻作砚之状，大小随意。微阴干，然后以利刀刻削如法，曝过，间空垛于地，厚以稻糠并黄牛粪搅之，而烧一伏时”，然后再用黑蜡、米醋相掺，蒸上多次。如此繁复的工序，使砚台坚如铁石。也正因为工艺繁复，历代留存的上品澄泥砚少之又少。

泥砚取江河细泥澄洗后加工烧制，成砚质地细腻滋润，尤胜于石，故古有“三石一陶”之说。由于是纯人工烧造，不拘泥于形质，所以澄泥砚体型多样，雕工讲究，具有极强的观赏性。同时经过自然窑变幻化出的各样色彩，也是一绝，尤以朱砂红、鳝鱼黄、蟹壳青、豆绿砂、檀香紫为上乘。清《砚小史》记载：“澄泥之最上者为鳝鱼黄，其次为绿豆砂，又次为玫瑰紫……然不若朱砂澄泥之尤妙。”

在色坯工艺上，明代出现了朱砂澄泥，泥赤如朱，鲜艳夺目，为前代所未见。天津市艺术博物馆所藏的明代朱砂澄泥荷鱼砚，是明代澄泥砚的代表。不过此砚没有使用痕迹，表明此砚已由文具变成了单纯的玩赏物。明代是澄泥砚工艺的成熟时期，色坯和绞泥工艺不断创新，雕刻也精益求精，其结果却是澄泥砚逐步脱离实用，走入了艺术品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