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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盆文化:传统工艺与现代生活的交融

发表时间: 2023-08-26 08:44

铜盆文化:传统工艺与现代生活的交融

母亲祖籍山西大同。铜曾是大同这座千年古都重要的城市元素。史上一句“五台山上拜佛,大同城里买铜”,说尽了这座城市与铜的渊源。据史料记载,大同铜匠在两千年前就拥有了炉火纯青的技艺。从用于战争的铜剑铜戈到烹饪肉食的铜鼎和修饰照容的铜镜,铜无处不在,大同的历史便是铜的历史。

大同曾经是北魏都城。元代杂剧作家吴昌龄就是大同人,他有十种杂剧存世,算得上多产而颇有成就了。在他的剧作中,仕女们都用铜盆洗手、洗脸,个个手如柔荑、肤若凝脂。我估计古时在江湖上行走的侠义之士,也多为大同人,因为他们老了或不想再理江湖上的事时,都用铜盆,也叫金盆洗手。

大同人,家家有铜器,人人爱铜器。从陈设装饰用品到日常生活用具,如铜火锅、铜锅、铜壶、铜瓢、铜勺、铜漏勺、铜铲等等,差不多家家皆有。老式家具上也离不开铜:大平柜上镶嵌的铜饰件,被家庭主妇擦拭得净光锃亮,犹如一轮金黄色的圆月,满室生辉;做工讲究的大立柜上的铜拉手,形似悬挂着的两个小月牙;楠木大柜配那些铜装饰及铜锁,更显得格外富丽堂皇;上年纪的老人,衣服上也爱绷一溜精巧玲珑的铜扣子;抽烟的人也爱用个铜烟锅;大同人讥讽人智力不高都说那人是个“铜锤”!

大同城里有句俗话:“家里再穷,也有二斤铜。”这“二斤铜”指的就是铜盆。大凡百姓人家闺女出嫁,只要不是太穷,都要陪送一只铜盆。于是,铜盆成了居家过日子的必需品。如果哪家没有铜盆,好像日子过得不那么踏实似的。

我的姥姥清光绪七年(1881年)出生于雁北阳高。当年义和团起事时,姥姥家因系教民,被拳匪杀死好几口人。姥姥全家往大同逃窜时,行囊里就有这只铜盆。姥姥说,她小的时候,这只铜盆只供她爷爷一个人使唤。爷爷脸洗得勤,早晚不管多忙多累,总忘不了洗把脸。洗脸时,爷爷神情庄重,脸绷得生紧。铜盆里不论冬夏总是凉水,清亮而轻柔。水像面镜子,映照着爷爷刀劈斧削般刚毅的面孔。每次洗完脸,爷爷总要把铜盆里里外外拭擦干净,然后放到炕梢的柜子上。

姥姥光绪二十四年出阁时,陪嫁品里就有那只铜盆。我曾仔细端详过那只铜盆。那只铜盆是用黄铜制成的,盆壁古朴厚重,表面光滑圆润,四围有精致的花纹,泛着幽幽的光泽。拎起来沉甸甸、敲起来响当当,令人爱不释手。经八十多年人手的打磨,它光滑锃亮。整个外形还是圆润的,没有磕碰的痕迹,看不出是那样年代久远的旧物。想来姥姥平时的使用,一定是格外的小心。这个盛水的容器,记载着姥姥的青春、爱情、家庭,还有三个朝代的风风雨雨。

据专家考证:鉴,盆和錦都是古代用以盛水的容器。在铜镜还未流行时,鉴除了盛水之外,还被古人用来整理仪容。鉴最初是以陶制,后来在春秋中期出现了青铜鉴。它在春秋后期及战国时期最为流行。儿时,家境不好,好像连镜子也没有。那只铜盆便成了母亲梳洗打扮的照物。闲暇时,母亲常将铜盆搁在桌面上,细致地梳理着自己的秀发。铜盆里的水平光如镜,映照着母亲的笑容。

依稀记得,那只铜盆除了家人洗脸外,还是我儿时的洗脚盆。每天晚上,姥姥端着一铜盆温热的水过来,我总要兴奋地将脚伸进盆底。“噗啦”一声响,便能震出细细的波纹来,久久不散。

1958年大跃进时,我家的铜盆有了新用场。在“除四害”运动中,我和同学们也在大街上奔跑,用木棍用力地敲打着铜盆。目的是穷追到底,让它们筋疲力尽,然后掉下来摔死。但我没看到什么战果,只是盲目地跟着大人们乱跑。那时,人人手中都有响器。响器不同,敲出的动静也不同。但哪个也比不上我家的铜盆,敲出的声音像铜锣的鸣响,有时脆生、有时敦实。

铜盆在“除四害”运动中给我家长了脸。每次再用它洗脸时,不由得轻拿轻放,像端着一个聚宝盆似的。铜盆也以功臣自居,放射出奖牌似的光辉。

可惜好景不长,紧接着便开始了大炼钢铁的运动。各家各户都要献出能炼出钢铁的材料。街道干部不是开会就是家访,把各家的家底都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说是自愿献出,但和强制没有两样。那可是上面下来的指示,只能服从,不敢违抗。

街道干部看中了我家的铜盆,我们自然舍不得献出去。然而家里除了铁锅,再无其他铁器。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只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钉子,可这咋能拿得出手?于是,母亲只好用一口铁锅替换下了那只铜盆。

那时,刚经过镇反、肃反、反右。社会安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再者家徒四壁,无值钱之物,即便小偷进来,也会沮丧而去。我家唯一能让人牵挂的,就是那只铜盆了。然而,麻绳总从细处断,漏洞多自粗心来。万分之一,自己赶上就是百分之百:1963年秋,家里磨山药粉子。山药粉子打澄好后,捞进那个铜盆,放到院子里晾晒。入夜忘记往家里端,等想起来时,已不知所踪。为了那只铜盆,母亲不知道难过了多长时间,从此那只铜盆只能在梦境中再现了。

大同古称平城云中。历史上曾是北魏首都,辽、金陪都西京,明清重镇。正因为如此,地下宝物甚多。听姥姥说,她也是小时候听大人说,阳高有个人耕地时挖出了一个铜盆,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锈迹斑斑。这个人家里养着几只奶羊,于是他将铜盆除锈洗净后用来放羊奶。奇迹由此发生了,铜盆装满羊奶后,再往出倒,犹如喷泉,源源不断,永不枯竭。遍地羊奶,犹如水患。情急之下,盆口摆平,羊奶霎时停流。后来他又用铜盆放置米面、胡油,也是如此,说明该铜盆有复制功能。于是他突发奇想,掏出一张纸币来试,结果铜盆里纸币也马上爆满。家里钱多了没处放,烧了可惜,花又花不完,于是他满满装了一洋面口袋赶车下大同往银行里存。结果银行一清点,发现他拿去的钱都是一个号码,遂立即报警。恶行败露,铜盆因此被没收,自己也死在大同的监狱里。

姥姥后来又说,她小时候,家里也有过一只非常精美的铜盆,后来不慎失窃。那只铜盆如果不丢,当时就能换一套四合院。说的是,她爹,我应该叫太姥爷,一天晌午去朋友家喝酒。那天由于高兴,喝得有点多。躺在炕上迷糊着了,等苏醒时,天已放黑。他起身寻鞋要走。朋友挽留他吃晚饭,他婉言谢绝,说再迟一会城门关了就回不去了。紧张罗慢张罗,果然她爹刚出城门,城门就关了。

那天她爹可能吃得有点不合适,出城没多远,肚子里就翻江倒海,一低头就冲到附近的坟茔里……一番痛快之后,轻松起身。月光下她爹发现旁边一座倒塌的墓穴里,隐约有一件东西从土中露出。她爹觉得好奇,顺手一摸,凉冰冰的。用力一拉,居然从洞里扯出一个铜盆。她爹心中一惊,四顾无人,连忙将铜盆揣进怀里,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家。

回到家里,她爹把盆上的泥土擦掉,发现上面刻着阴阳双鱼,周围纹饰也古朴清晰。虽然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器物,但绝对是一件古董。

后来她爹专门为此下了一趟大同。找到一家古玩店,让老板帮忙看看这个东西能值多少钱。一开始,老板没当回事,后来当他看到盆上的那两条阴阳鱼时,眼睛顿时一亮,激动地站起来,立即开价五十大洋。她爹先是一喜,然后脸色一沉,急忙把铜盆夺了回来。狮子大开口要一千大洋!说少于此钱,绝不出手。古玩店老板一脸苦笑,只好拱手相送。

很快,她爹捡到宝贝的事情就传开了,人们纷纷上门道喜。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她爹捧上了天,都说天赐良机,给他一个暴富的机会。他爹也从此不再起早贪黑地受了,而是到处打听消息,等着有人出高价买他的铜盆。

数月后的一天,全家出门上事宴,临走时她爹特意门上加了两把锁。后晌回来后,家里门户大开。慌忙察看,放在柜子里的那只铜盆已不翼而飞!

她爹气得捶胸顿足,欲哭无泪。连连说,早知道被贼娃子盗走,还不如当初50块大洋就卖了呢。

中国人讲究到老归宗,姥姥1963年病危时从呼和浩特回到得胜堡,那只铜盆虽然留在了呼和浩特,但也算陪伴她至寿终正寝。爱屋及乌,直到如今,我只要见到铜盆就会想起姥姥,只要想起姥姥就会联想到铜盆。心中隐痛难消。


后记:

因为姥姥的铜盆,儿时我对书籍中有关铜盆的描述特别在意。记得塞万提斯在《唐吉坷德》一书中就有,战无不胜的骑士冒大险获大利赢得了曼布里诺头盔的故事。说的是一个理发师骑驴出门挣钱,因为途中遇雨,将随身携带的铜盆扣在了脑袋上。唐吉坷德挥矛策马大战这个骑着“花斑灰马”头戴“金盔”的骑士,把理发师打的丢盔卸甲、落荒而逃。他让侍从乔桑捡起理发师遗落的“金盔”,戴在头上,忍不住发笑,那个倒霉的主人的脑袋竟然有这么大!

俄国文豪高尔基的姥姥也有一只铜盆。高尔基在《童年》里记述了他在姥姥家用餐时,两个舅舅之间爆发的一场争吵,及至厮打。后来“姥姥铜盆里的水给雅可夫舅舅清洗脸上的血迹,他哭着,气得直跺脚。姥姥痛心地说:‘野种们,该清醒清醒了!’姥爷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对着姥姥大喊:‘老太婆,看看你生的这群畜生!’姥姥躲到了角落里,号啕大哭:‘圣母啊,请你让我的孩子们懂点人性吧!’……”

因为我崇拜高尔基、因为我也有舅舅、因为我的姥姥也有只铜盆,所以我对此段文字的记忆刻骨铭心。但我的姥爷脾气暴烈,舅舅们三十岁时,如果不听话,姥爷还满院追着打,因此他们无一敢在姥姥面前造次。